“看什麽呢？今天就見你一直在看手腕。”江慧竹見江諾又一次擡起手腕看,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。

江諾笑著在她面前擡了擡手腕：“看手表啊。”

“手表？”江慧竹下意識反問，然後伸手去摸江諾的額頭，“你不會是燒糊塗了吧？”

“真是手表哈哈哈，”江諾知道對方看不見,毫不掩飾地說道,“而且我都看這了,現在的時間是十一點三十四，嗯,57秒,好的，現在是三十五分了。”

村子裏沒有鐘表，大家還是按照一直以來的習慣生活,所以哪怕她的時間報的準準的，江慧竹也不會真的認為她的手腕上真有一只手表。

果然江諾話音落下後,江慧竹反而笑了：“行行行，你說是手表就是手表吧，等過些年攢了錢票，咱們家也買一只手表用用。”

一旁的江慧菊聽著,忍不住接話：“真要是再有一只手表,咱家可算是十裏八村很富有的家庭之一了。”

江慧竹點頭：“可不是。”

兩人說著,對視一笑,顯然都很認可對方的說法。

江諾也笑。

這是她們的日常生活之一,沒有太大的波瀾，有的只是一日又一日的重覆生活。

不過今天的氣氛卻跟往常有些不太一樣。

笑過後,江慧竹嘆了一聲：“大隊長今天說從此往後,再也不跟著一起去縣城了。”

“怎麽說？”江諾問扆崋道,她可知道自從村裏的竹制品廠開起來,每次去縣城賣東西，江利水都是頭一個站在拖拉機邊上的，那架勢顯然是很樂意跟著去縣城。

“你們沒有跟著一起去都不知道，”江慧竹再次嘆氣，“原先我們去縣城送竹制品的時候，大家都上趕著要，可現在我們送去，費了好大勁人家才要一兩樣，供銷社都說了，原先送過去的竹制品都還沒賣出去呢，是真的不能多要了。”

江慧菊坐在一旁，她雖然不懂裏頭的情況，卻也知道賣不出去可不是什麽好事，連忙道：“那三姐你往後還能繼續幹嗎？”

“能倒是能，但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出去賣一點，”江慧竹輕聲道，“我算是知道了，為什麽咱們縣城這麽多竹子，先前就是沒有專門的竹制品廠，隔這麽長時間才賣這一回，誰撐得住啊，也就是咱們村離縣城裏近，竹制品也沒有太大的成本，不然也不太能撐過去。”

江諾擡眸看她：“那利水叔豈不是很難受？”

竹制品廠的生意是她提出來的，拖拉機也是她想法子弄來的，但她也就是做了這兩件事，後頭村裏的竹制品廠生意還行，她就沒怎麽摻和了。

知曉其中內幕的那些長輩也沒有來找她的。

雖然他們話裏話外都說著“讀書人有腦子”，可真落到實處，也不會真有人願意聽她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孩子的話。

對，她現在十六歲了。

村子裏的大家都沾親帶故，說起來年齡大的那些同時也是長輩，長輩們都認為自己吃的鹽比小輩吃的飯還要多，能握在手裏的肯定都會握在手裏。

江諾很清楚這一點，所以只是推了江慧竹去做事而已，別的事一概沒管。

本以為能多撐一會兒，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瓶頸期。

“難受啊，說起來都有一陣了，過了年後就這樣吧，”江慧竹無奈道，“前些天大隊長急的嘴都冒泡了，今天出去，又說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，人都瘦了，一回來就說以後不去了，現在估計在家悶著呢。”

就像江慧竹所說，江利水確實在家悶著。

悶著的原因不僅僅只是東西賣不出去，還因為他在大年三十那天誇了海口，直說一定會越做越好，甚至好多人都學起了做竹制品，可過了年這生意一落千丈，別說是新學手藝的那批，怕是原先就會做手藝的，做的那些東西也不一定能賣出去。

那海口誇的，要是生意還行，回頭發工資的時候自然抵了，可要是生意做不下去，工資發不下去，那他這個當大隊長的，可裏子面子都要丟盡了。

他心裏急的要命，實在是沒有臉出去見人。

“真的不成嗎？原先不是生意挺好的嗎？”劉春燕正在縫衣服，聽著連聲的嘆息，也忍不住放下了針線。

“主要是咱們縣城的地方小，”經過這段時間的磋磨，江利水總算是明白了到底是什麽情況，“人就那麽多，要添置竹制品的也只有那麽多，賣完了一批，下一批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，難啊，再這樣下去，不知道拖拉機的油錢夠不夠。”

“這麽嚴重？”劉春燕皺眉，“早知道這樣，之前就不做這生意了，實在不行往後不做了，把拖拉機再賣出去，回了本錢不是挺好。”

“那怎麽行，過年不是都發工錢了麽，一想到大年三十那天大家的笑，我就覺得再苦再累都值得。”江利水卻不願意舍棄這門生意，其他人忘不了大年三十那一天，他也忘不了那一天。

“可你不是說賣不出去嗎？”劉春燕撇嘴，她是看不到江利水的想法，“實在不行你去找江諾問問唄。”

“找江諾？”江利水擡頭看她。

“對啊，找江諾，”劉春燕點頭，“她從小在縣城長大，原先慧梅又是在廠裏工作的，肯定知道怎麽做生意，而且她人也聰明，要不是她，你也不會去開這個廠，也不會有拖拉機，所以你要實在為難，就去找江諾。”

“對對對，還是你說的對，”江利水連連點頭，說著就要往門外跑，“我這就去找江諾。”

只是劉春燕一個擡頭的功夫，江利水已經不見了蹤跡。

她搖了搖頭，低頭繼續縫衣服。

另一邊，江利水也找到了江諾，說清了前因後果。

說話的地方就在江諾家的堂屋裏。

聽了對方的話，江諾想了想後擡頭：“利水叔知道縣城裏的廠長和副廠長是幹什麽的嗎？”

“這……坐著吃？”江利水小聲詢問，在江諾的註視下，突然靈光一閃，憋出了一件事，“抓生產，這個我知道，廠裏的廠長和副廠長需要抓生產，畢竟供銷社裏的東西太少了。”

“這是一件事，還有一件是需要找銷路。”江諾說道。

“開玩笑吧？”江利水訥訥問道，“那縣城裏的廠長還需要找銷路，他們的東西生產出來，肯定有銷路啊。”

“當然要，”江諾淡定點頭，“我就見過找銷路的廠長。”

她說的十分淡定，至於實際有沒有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
不過確實江利水說的有道理，畢竟現在是計劃經濟時代，統購統銷是目前市場的主要經濟模式，各大廠生產出來的工業品基本都是供不應求，按理是不需要找銷路的。

但這其中必定也會有需要找銷路的廠子。

哪怕縣城裏沒有，他們村子裏這個竹制品廠不就是現成的麽。

江利水這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估計就是縣城，自然不會知道外頭的情況，所以江諾說什麽他就信什麽，再聯想一下村子的情況，立即點了頭：“你說的對，所以我們要怎麽做？”

“既然要建廠，第一步當然是需要一個廠長，”江諾說道，“我們大隊裏的竹制品廠先前的路子太不像是一個廠了，要想以後持續發展，就必須要讓這個廠能有個廠的樣子，才能繼續走後面的路。”

“廠長可以，”江利水說道，期盼地看著江諾，“那你覺得我可以嗎？”

江諾看了看他，在他開始有些不自信的時候點了頭：“利水叔是大隊長，自然是可以當廠長的，可要是利水叔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，建議找個副廠長幫忙。”

“有道理，”江利水點頭，大概是自己頭上冠了一個廠長的名頭，他真的開始認真考慮這個問題，“你覺得誰比較合適？”

江諾笑了，她自然是有屬於自己的想法的，可這事不該由她說出口：“這還不容易麽，咱們現在的問題這麽大，當然是誰能解決這個問題，就選誰了。”

江利水下意識反問：“啊？”

江諾也不對對方的經商能力抱希望，直接道：“竹制品廠的危機得讓大隊裏所有人都知道，要是不知道這事，就算有人解決了問題，大隊裏的人也不會承情，就得公開危機，讓大家明白要是這次解決不了這個問題，咱們的竹制品廠就要倒閉，這樣一來，以後副廠長做事的時候，才不會有人指手畫腳。”

江利水撓了撓頭：“可我覺得咱們的竹制品廠還不至於倒閉。”

江諾看他：“每個月掙的錢只夠開拖拉機的，還不倒閉？要是利水叔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，那我建議把拖拉機賣了，去縣城裏買一輛自行車，以後騎自行車去縣城賣竹制品就行了。”

瞧著二手拖拉機的成本跟自行車似乎差不了太多，可拖拉機要使用，柴油是少不了的，要是連柴油的錢都供不了，那還不如不動拖拉機。

江利水咬了咬牙：“不不不，拖拉機肯定不能賣，我覺得你說的對，就按你說的做，我把這事跟大家說清楚，然後所有人集中想法，誰能把咱們的竹制品廠盤活了，誰就是副廠長！”

說完，他跟江諾道了謝，然後轉身離開。

當然，他並沒有想著直接讓江諾來處理這樁大麻煩，他是打從心底覺得江諾能提出這樣的建議已經很不錯了，至於更多的肯定是沒有的。

江諾也不提醒，她的話說的那麽清楚了，對方還不明白，她是真不想多說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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